“师父,你饿不饿?”
小道童李丢丢儿问他师父长眉道人,长眉道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,摇头:“不饿。”
李丢丢从怀里变戏法似的翻出来大半块饼:“唔,那我自己吃。”
老道人一怔:“你哪里来的饼?”
李丢丢撇嘴道:“就你会藏?”
他把饼掰开,仔细对比了一下,确定差不多大小,然后递给老道人一块:“都说过了要公平才行,像我这样学不会?你年纪那么大了,万一把你饿坏了嗝屁在半路上,我怎么办。”
老道人把饼接过来,看着那饼叹了口气:“你不饿吗?这是昨天我给你的。”
“饿啊,不过我减肥。”
李丢丢儿耸了耸肩膀:“减肥是很需要毅力的一件事,这个世界上多半的减肥不成功都是因为毅力达不到,我不一样,我是没那条件不成功。”
老道人看了看李丢丢儿那瘦瘦的样子:“你?减肥干嘛?”
“减肥好看啊。”
“好看干嘛?”
“万一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非我不嫁呢!”
“呃......”
老道人啃着半张饼往前走,苦笑着摇头:“跟着我你也算是受尽苦难,连顿像样的饭菜都没有吃过。”
李丢丢儿好奇:“那你不觉得良心过意不去吗?”
“为什么良心过意不去?”
“师父啊,你包包里都是钱,为什么就不打算请我好好吃一顿吗?咱们往前走,万一遇到有餐馆的地方你请我吃点好的。”
“花钱?”
老道人哼了一声:“门儿都没有。”
李丢丢儿像是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:“钱那么重要吗?”
“当然重要。”
老道人拍了拍背囊:“你还小,你不懂,你还不明白钱都能买来什么,在你看来钱只能买来好吃的东西,漂亮的衣服,你还没有到理解钱真正用处的年纪,钱啊,能买命。”
“买命?”
小李丢丢儿确实还没到理解这些的年纪,他师父说钱能买命,他能想到的也仅仅是买来别人的命,这世道有多少人想钱想疯了,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来他们的命,让他们去做什么都行,杀人,放火......
所以在小李丢丢儿看来,钱不是什么好东西,所有的美好也不过是能买来美食和新衣服罢了。
“对,买命。”
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:“买命,人就不一样了。”
小李丢丢儿问:“师父,你要买谁的命?”
老道人楞了一下,然后醒悟过来小徒弟对自己的话应该是误解了,所以笑了笑道:“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“不懂才问你啊,你是师父,师父是授业解惑之人,所以你得教我。”
“买你的命。”
老道人在小李丢丢儿脑壳上敲了一下。
小李丢丢儿揉了揉脑袋:“买我的命?那还不容易?烧鸡烧鸭烧子鹅,卤煮火烧炖豆腐,这些都是我命啊......”
老道人看到他居然一边说一边流口水了,所以笑起来:“出息!”
他问小李丢丢:“徒弟,你有没有什么理想?”
“理想?”
小李丢丢儿认真回答:“刚才我都说了啊。”
老道人噗嗤一声笑了:“果然没出息。”
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:“买命啊......其实没那么难,银子够了就行,也快够了。”
小李丢丢儿不理解,想着反正师父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,他只是好奇这一路走过来到底要去什么地方,这些年师父一直都在幽州七县范围内来回走,很少去幽州。
师父说幽州那边不能多去,那边繁华锦绣,城里的富人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,小李丢丢儿看多了不好,七县百姓活的都差不多,多看看百姓活的怎么样,将来有用。
可昨天师父说不在幽州七县继续逛荡了,要带他去一个很大很大的城,他以为是幽州,可他记得师父说过幽州在北边,而他们是往西南方向走。
“师父,咱们到底去哪儿?”
“冀州。”
“冀州?”
小李丢丢儿只听过冀州的名字,脑海里对于大城的印象和概念也大概就是幽州那个样子,所以他问:“和幽州一样?”
“比幽州大多了。”
“为什么去冀州?”
“冀州有你的命。”
“师父你是在冀州把我捡来的?”
“不是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说冀州有我的命......”
“傻孩子。”
老道人一边走一边说道:“我从没有瞒过你,你不是我的孩子,是我捡来的。”
小李丢丢儿笑道:“我相信你是我捡来的......我呸,我是你捡来的,你这样的怎么可能有女人,哪个女人能看得上你!”
老道人在他脑壳上又敲了一下,像是回忆起来什么,嘴角带着笑。
“十来年前我在方城县骗钱......呸,在方城县布道的时候,正赶上一场瘟疫,死的人太多了,你爹娘都是瘟疫死的,当时大概人们觉得你也一定会被瘟疫上身,所以把你和你一家人的尸体一块扔到了城外,城外有个乱坟岗,人们不懂瘟疫而死的人应该怎么处理。”
“我想着,总得有人去做,于是雇了一辆车,拉了一车石灰,带了一把锄头就出城去了,结果你居然命那么硬,死人堆里嗷嗷大哭,我把尸体掩埋了用石灰覆盖,然后带着你走,那时候觉得反正我大概也是要被瘟疫上身的,你也一样,一老一少死在一块也有个伴儿。”
他看向小李丢丢儿,眼神里都是溺爱:“可咱们爷儿俩都特娘的命大。”
老道人莫名其妙的自豪起来:“你这名字也是我取的,只知道你家里姓李,所以就给你取名李丢丢儿,名字取的轻一些,命就长一些,等到了冀州我办完了大事,得正经给你改个名字了,我也想好了,就叫李叱,叱咤风云的咤,呸,叱。”
“呸。”
小李丢丢儿笑道:“肚子里饿的连个屁都没有,屁都没法在我肚子里叱咤风云,我还能在这世上叱咤风云?”
“我就那么一说,你当真干嘛?但是到了冀州,一个正经名字很重要。”
老道人耸了耸肩膀:“你呀,好好活着就行。”
他再一次下意识的摸了摸背后的背囊,钱袋子在背囊里,鼓鼓囊囊的,攒了好几年的钱了,算起来真的快够了,只要攒够了钱就能给这臭小子买来不一样的命运,可他当然不会和这臭小子解释什么,让他懂那么多干嘛,疼他就是了。
一老一少顺着官道往前走,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一个人都没有遇到,这七县流寇横行,老百姓们要么逃难去了要么死了,要么成了流寇的一员,他们在不是流寇的时候痛恨流寇杀人放火无恶不作,可是他们成了流寇之后也一样的杀人放火无恶不作。
人啊,真他娘的复杂,还善变。
“师父?”
“嗯?”
“我又饿了。”
“喝水。”
“唔......”
小李丢丢儿喝了口水,抬起头看了看前方,正是午后,阳光太晒,所以世界好像都变得扭曲起来,隐隐约约的他依稀看到前边有什么东西从扭曲的空间里钻出来,吓了一跳。
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师父拉到了一边,紧跟着就听到一阵闷雷般的声音贴着地面过来,老道人伸手压住小李丢丢儿的脑袋让他低头,然后老道人双手合十也低下头,官道上一队身穿甲胄的骑兵呼啸而过,那战马带起来的风声犹如龙吟。
骑兵经过的时候看到他们俩这面黄肌瘦邋里邋遢的样子都笑起来,而马蹄子带起来的尘烟则让他们两个看起来更狼狈。
“这世道不对。”
一匹战马在两个人身前停下来,马背上一个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年轻人,他穿着好精致好漂亮的叶甲,勒住战马的时候身上的甲胄响起来好像是天籁之声。
年轻人皱眉看着他们,像是有些心疼。
“道人盛世清修,乱世才出来济民,这两个道人都快饿死了,还怎么济民?”
他伸手:“把干粮给我!”
身边的亲兵将包裹摘下来递给他,他俯身把包裹扔在小李丢丢儿的脚边:“拿去吃吧,吃饱了就走,回你们的道观去清修,你们入世行走也救不了人,病的不是人,而是这个世道,这病你们道人医不了,还不如多在道观里念几篇道经为大楚祈福。”
老道人连忙垂首道:“为大楚祈福,也为恩施者祈福,请问上官叫什么名字,回去我会为你请长明灯。”
“不用了。”
年轻人笑起来:“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,长明灯就免了吧,从军者,沙场生死无常......不过,你倒是可以给我的队伍请一盏长明灯,我叫罗境,幽州将军罗耿帐下校尉,你们回去之后为我幽州燕云铁骑点长明灯,为我铁骑荡平流寇祈福!”
老道人点头:“记下了,多谢恩施。”
年轻人大笑:“这个世道,能记住恩施的人可不多了。”
老道人犹豫了一下:“请问......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能为你卜一卦吗?”
“我从不信鬼神,何必卜卦,你......为何要为我卜卦?”
罗境好奇的问了一句。
老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偏偏还有些理所当然的说道:“毕竟直接要钱不太好。”
罗境愣住片刻,哈哈大笑:“原来是个贪财的家伙,我还以为你是个德行高深的道人呢,想要钱?我出门从不带钱,你找别人去要吧。”
他一打马:“驾!”
那匹通体血红的战马嘶鸣一声,发力狂奔出去,数百名骑兵也跟着加速,蹄声如雷,气势如虹。
看他走了,老道人叹了口气:“家境那么好都不舍得给些钱,真抠。”
“他是谁啊?”
小李丢丢儿问了一句,然后又加了一句:“好威风!”
“他刚刚不是提到幽州将军罗耿了吗?那是他老子,他就是那个号称北境无敌的少年将军罗境,闻名不如见面......面相不好。”
小李丢丢儿问:“何处不好?”
“气盛必有血光灾。”
老道人叹了口气,把那一包干粮捡起来:“不是饿了吗?吃!”
他看向骑兵消失的方向,沉默了一会儿后问小李叱:“羡慕他吗?”
小李丢丢儿点头:“羡慕啊。”
老道人嗯了一声:“咱们走吧,一边羡慕一边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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